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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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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晏艽倒也知道瑾时这句话里透着敲打的意味,出了一回神,方仔细回道:“家中长姐的亲事未落定,晏艽怎敢僭越,便是夫人那一道门关也能叫我剥下一层皮来。”

    她又生出几分胆量,无惧无畏地看着瑾时,幽声道:“臣女自知当初来王后面前讨富贵是有几分不自量力,是王后的容人度量才不与臣女计较,这些时日臣女得蒙王后怜眷,得尽了好处,便是在家中后宅说话的分量都较以前重上不少,那些昔日冷眼的婆子们也不是没眼色的,还摸着讨便宜的心思时不时在我面前卖个巧。”

    晏艽渐渐握起拳头,眼里的幽光一点一点变深,慷慨有力道:“这一切——全是王后所赐!”而后她微微低下头,收敛略微激动的情绪,隐忍道:“臣女从小尝受世人趋炎附势的苦楚,虽出身官宦之家,但庶出这一顶泥帽子扣在头上,与长姐自幼便是天差地别,一直以来也甘居人下。然,世态炎凉,自兄长被逼远走边戍愤然从军,家中我与娘的唯一依靠也没了,娘在后宅日日以泪洗面,只怕哪日收到边关书笺一封,这辈子再没了指望……夫人确实爱护子女,但她爱的只有自己生的一双儿女,长姐婚事迟迟不落定,我与长姐年纪相仿,她是有那个资格耽搁得起的,而我呢?我是一刻也耽搁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晏艽无奈地一直摇头:“这邺墅本就有无数的盼嫁女儿,王侯将相之女累若天上星子,我一个官家庶女,父亲亦是白衣起家,还是托了老丈人的路子才一路做到廷尉,身上无勋无爵,眼下看着是执掌整个大商的法司是风光无两,实则呢?根基不稳,大厦将倾,摇摇欲坠……只怕王上哪日不高兴了,说句难听的,一脚蹬了闻府也实际伤不到上面什么病灶之处,整个朝廷也全然无痛无痒。”

    都道庶女难为,若遇上一个宽厚仁德的嫡母倒也罢了,若是遇上心肠不好的……前半辈子养在嫡母下面受尽窝囊气,后半辈子嫡母又随便给指了一门亲事,这一生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。

    瑾时不由感慨道:“以前我还在民间的时候倒有几分羡慕你们这些官家小姐,不愁吃穿,不事粗活重活,只当一味娇滴滴地养在闺阁,不想这里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道道。依你说来,倒活得还不如个乡下自由自在的野丫头了?”

    晏艽苦笑了一下,略垂下脑袋,半咬着红唇,不太好意思地道:“王后明白我的难处了罢?在北川的时候故意接近王后实是不得已为之,因我胆大,也有那么一二分的野心,想着若能因此真得了王后的青眼,如若又有那么三四分的运气挣来了前程……我和娘,还有那远在生死边上的兄长或许今生还能再得苟且团圆。”

   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她虽读书不多,却也明白跟着廷尉夫人在园子里看戏时听的这一句戏文是什么意思。得失得失,有得方有失,有失方有得。

    其实她们两个最初谁接近谁都不是纯粹的呀……瑾时是想表面上让众人以为她笼络廷尉府,借机拉廷尉府下水,毕竟林府的门生遍布朝野,算来算去剩下一半和林府没什么关系的,为保全自己也未必就肯帮着自己。

    她在商国无亲无派,若有什么风吹草动,底下的人又不傻,自然知道她后面站着的人是萧淳于。这局面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,说来可笑,她和萧淳于看起来是在一个阵线,实际并不见得两人关系有多连枝共冢;宸妃后面站着林府的势力,但真正和萧淳于心意相通的人却是宸妃,三人的关系真好比乱成一团难分难解的毛球线,真是剪不断理还乱。

    晏艽见瑾时微微出神,忽想起上回进宫来,宸妃截下自己的事,也不敢瞒她,便表忠心地道:“若有什么能帮衬得上王后的,臣女定不负王后。臣女上回进宫,息鸾殿的宸妃娘娘遣了婢子来传臣女过去小坐,我想既如今我是在含章殿过了明路的人,便该避嫌才是,与那息鸾殿的婢子略略周转了几句,便说父亲还在探香台等我,就此借故离去了。”

    瑾时想起这茬儿来,萧淳于之前还几分耻笑地在她面前嘲讽她识人不清,眼下晏艽自个说起,心头一阵服帖,便不见外地与她商量:“本宫前两日在清华台陪着王上习箭术,几位年轻有为的公子陪伴君驾,那起子人里面倒也不全是人模人样的人中龙凤,混进去几个滥竽充数的纨绔也是有的,但有一位本宫瞧着是真的好,那模样身手家世才学,竟堪称人绝。”

    瑾时拿捏的语气,吊高了嗓子,一面细细打量晏艽的脸色,一面缓缓温温地道:“好像是亭北侯府的陆世子罢?我记得他家有位明事理讲大义的老夫人,做人待事都开明得很……”

    晏艽哪里听不出她话里试探口风的意思,起先瑾时故弄玄虚的时候还面红耳赤的,一听是亭北侯府的世子脸色却突然变了一变,皱起了眉,肃然坐直了脊背。

    瑾时心里纳罕,难道晏艽不乐意?没道理呀,亭北侯府是开国勋臣,除去那八个公爵之家,亭北侯府也算够体面了罢?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知道王后有心为她做高媒,只怕是觉得天上掉下来一个偌大的馅饼,正正砸到她头上,还有些不敢相信吧?

    哪里知道晏艽却异常面色凝重,紧紧攥起拳头,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瑾时。

    瑾时道:“有什么你只管说来便是,咱们两个没什么可忌讳的。”

    晏艽听了这话才稍稍松动了下眉头,依旧谨慎道:“王后难道不知么?这亭北侯的陆世子虽少年怀才,模样与才华俱是王侯子弟里的翘楚,可任他再如何出类拔萃是个人尖,全邺墅的贵女待他也是无半分肖想的……”

    瑾时一愣,忙问:“这是为何?男大当婚,他又生的美玉之姿,难道……莫非……是有什么隐疾?”

    也没听说呀,亭北侯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孙,千宠万宠,自是养的敦实,若孙儿有什么病痛,只怕老夫人拼着一身的铮铮骨头也要进宫来求一求太医圣手。

    晏艽轻声道:“倒不是什么难言之隐,只是那陆世子打小便……”晏艽定看了瑾时一眼,道:“陈国公与亭北侯两府是姻亲之家,陈国公府的五小姐便是陆世子嫡亲的表妹,他们两个自幼青梅竹马,只等那五小姐过了及笄之礼,亭北侯府便是要上门求娶罢?”

    瑾时顿时在心里大骂萧淳于这只狡猾耍赖的狐狸,那五小姐和陈世子的事情他哪里会不知道,如今什么坏人都由她来做,要叫她糊里糊涂地去棒打鸳鸯,呸呸呸!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啊。

    “陈国公府经四年前一场浩劫虽已大不如前了,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呀,亭北侯夫人自然也很中意自家的侄女,亲上做亲,哪有不愿意的,是以邺墅众贵妇们都纷纷很识趣,至今也没什么不识眼色的闲杂人去这两府为这两位公子小姐说亲。”

    咳咳……瑾时听了越发暗叫不好。难怪萧淳于那起子一肚子坏水的货将主意打到亭北侯去,陈国公如今是慕北将军府的常客,大有要借林府之威再振门楣的意思,萧淳于岂会坐视不理,将亭北侯府这一块白花花的肥肉也送到林府的嘴边,更加不会让态度本就不明的亭北侯府在此事上锦上添花如虎添翼,要是这三个府邸搭到一条线上去……

    瑾时眼下倒头疼了,所以亭北侯府这块硬骨头,她是啃还是不啃啊……?

    晏艽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,恍然道:“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篇文章。”微微摇晃脑袋,道:“就是没见过那陈国公府的五小姐,好像她也不怎么出来罢?”

    晏艽点了点头道:“那五小姐素日为人低调,平日衣裳打扮也素净得很,又得老国公亲手教习书文,才学不见得会输给男子。邺墅贵女圈子里都道她‘淡极始知花更艳’,是个难得剔透的明白人。”言至此处,不由慨叹道:“那样的妙人儿,我也只在一次宴会上有幸得见。初见时并不觉得她哪处称奇,模样也只算得上清秀吧,眉目间还有些老国公的英气,但她一开口,众人便不敢再轻看她,言辞间端庄高贵,就连吞纳吐息都是暗有章法,这样连呼吸能都做到秉持有道的人,想必这世间再没什么她做不到的罢?”

    瑾时见她说的发痴,忽然搡了一下她,笑话道:“我瞧你倒不是什么自愧不如,只怕你是瞧上人家了罢?痴呆呆好一副花痴样!”

    晏艽抬袖掩嘴笑道:“我若真为男子那便是这个意思了。如此一来,这世间还有什么样的绝妙姿色能入得那陆世子的眼?众人也不是傻子,都明白没必要去亭北侯府讨这个没趣儿。”

    瑾时却悠悠道:“未必罢!娶媳妇又不是请尊只能供着不能与之共话家常心事的菩萨,我听了你的那派说辞,那陈五小姐心气儿倒似很高?什么‘淡极始知花更艳’,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真罢?这种人事不关己不开腔,一问摇头三不知,只懂得如何保全自个儿,却要全天下捧着她贴着她,实际上这种人是最为可恶的!偏世人还越发抬得她的脸面比天高,什么才情才学,那都是她自个儿的,也不见得乐意传授给不相干的人,凭什么众人要捧那起子人的臭脚非得自己看不起自己?还不是自己没本事,胡乱地跟风倒,今日崇拜这个,明日膜拜那个,倒不如先拣起书卷自己多念几本书来得实在罢!”

    瑾时忽然觉得亭北侯府这块铁板也不是一脚都踢不得了。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人性致命的缺点,就是但凡心气高的人,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。

    越是这样故弄玄虚摆清高无所谓输赢的人,其实内心才越想要。她以为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,什么事情都是板上钉钉,一切都能如她所意,一旦发生什么意外,她也放不下那个身段,但不如寻死觅活的泼妇来的有本事。

    而且她们这些清高的女人似乎也太低估了男人的人性,瑾时定定望着眼前美若娇花,艳极称绝的晏艽,唇边勾起一丝冷笑。

    别将男人想的太圣人,太坐怀不乱,男人说到底比女人还现实。女人心气高太端着,把自己端成个仙女,男人就会想仙女好看有什么用,广寒宫里的嫦娥能上他的炕和他睡吗?

    再说一句诛心的话,亭北侯府的陆世子若真非陈国公府的陈五不可,两家何不早早定下姻亲?还等到萧淳于要插手两府婚事的时候?

    所有的岔子所有的意外,说到底,其实都是缘分不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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