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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汴京少年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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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宅门前的中年人嚎哭喊冤,他那些被锁拿的家眷也纷纷跪下。那从囚犯中呼救的肇事者则趴在地上反复念叨着陈翁、郭公子,形状凄凉。

    王延昭是押解犯人的队正,此时一脸尴尬,却也没让士卒们难为那个求救的少年,只是狐疑地看着柴宜哥。罗校尉就没那么多顾忌了,也许那少年囚犯和柴宜哥有旧,这宅院的主人分明就是浑水摸鱼,王延昭押解的犯人他管不着,但这宅院里的囚徒却是他的责任。一声大喝之下,他那些兵士早就按捺不住情绪,一时间鞭影飞舞,棍棒交加,那叫冤的中年人被打倒在地,额上划出一道大口子,鲜血汩汩冒出,然而犹自叫屈不绝。

    柴宜哥虽看那家人可怜,但也无计可施,他的身世或可让眼前两个军官尊敬,但想插手政务却万万不能。此时,瞥眼看见陈老头一脸古怪地下了牛车,再看地上那可怜的少年囚犯一直低声呢喃陈翁,便微笑着踏前一步,靠近王延昭问道:“慕容将军,这少年所犯何事?”

    “昨日犯夜被捕!”王延昭拱手问道:“小公子认识这少年?”

    柴宜哥颔首道:“见过。”说罢又指了指身后的陈厝,说道:“此子乃陈翁远亲。”本来想胡诌一番,但话刚说一半,王延昭却笑道:“原来如此,那小公子就带回家去好生管教吧!”柴宜哥没想到王延昭会答应的如此痛快,不禁愕然。他却不知这王延昭是个精细人,对郭家的情况也略知一二,听柴宜哥对驾车的老仆称呼尊敬,便猜出陈厝便是郭威新纳妾侍的义父,反正犯夜之罪可大可小,他尽可做主,而且柴宜哥虽年幼,但一番问答让他颇生好感,干脆就卖个人情给郭家。

    “如此,那就多谢王将军了!”既然王延昭这么直接,柴宜哥也就不再废话。

    “不敢!”王延昭挥手让手下士卒将那少年松绑,那少年一得自有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到柴宜哥的身后。

    这时陈厝也来到柴宜哥身边,不假辞色地踹了那少年一脚,才向王延昭施礼,接着又对柴宜哥低声耳语了一番。

    柴宜哥突然“啊”一声,一脸惊奇地指着那栋宅院,遥遥对罗校尉喊道:“罗将军,敢问这宅子的主人可姓何?”

    那罗校尉本待押了人犯向柴宜哥告辞,听到柴宜哥发问不禁楞了一下,暗忖:难道这家人也和你郭家有旧,怎地在院中问话时那家主不曾言及?

    原来这家主人确实姓何,名叫何福殷,是自幽州南迁来的商人。月前,何福殷花了十几万钱买了个玉枕,让家仆牛二和客商李进贩去淮南换取茶叶,谁知牛二和李进想要贪墨玉枕后逃跑,昨晚却因分赃不均起了争执,牛二将李进杀死在何福殷家中。害怕罪责,一大早牛二就跑去报官,说何福殷杀了李进。

    偏巧治理开封的史弘肇昨夜吃酒未醒,这罗校尉便自告奋勇带人来缉拿何福殷。方才在宅内问话,牛二只顾攀扯何福殷的罪状,说契丹人欲南下,那玉枕是幽州节度赵延寿命令何福殷送去淮南,结好南唐共同举兵的信物。且不说这诬告之词漏洞百出,罗校尉却看中何福殷的家财,不顾何福殷苦苦鸣冤,锁拿了他一家。开封府内可有好刑具,即便是诬告,只要何福殷进去了就不怕不招供,届时即便史弘肇吃肉,他们这些手下人也有汤喝。姓罗的算盘打得响亮,却不料一出门碰到街口拥堵,遇见了柴宜哥。

    罗校尉来抓人之前并未得到史弘肇首肯,此时见柴宜哥问起,便担心自己惹了祸,心情沉重起来,面上却呵呵笑道:“小公子识得此间主人?”

    “不识!”柴宜哥摇了摇头,感叹道:“听说玄化门上有何姓商贾,其女貌美如花,小子闻言便起了好奇之心,今日便让陈翁带我来此一观,岂料发生这等祸事,可惜可惜!”柴宜哥一边摇头一边在心中思量,何福殷犯了什么罪他管不着也不关心,何福殷的女儿貌美也只是他的托词,只是刚才陈厝跟他说这间宅子他观察多时,地理位置刚好,而且这家人正逢祸事,他便想把这宅子弄到手。

    罗校尉听柴宜哥这般说,放下心来,连声道:“小公子少年风流令某好生敬慕,这何家的小娘子确实貌美,若是……”这罗校尉的话还没说完,那被打得爬不起来的何福殷却又来了精神,扯着嗓子又是哀嚎又是磕头,“公子,郭公子,小民确实冤枉啊,若公子能助小民洗刷冤情,小民愿将小女送与公子为奴为婢!”

    罗校尉闻言冷哼一声,早有一个士卒知机上前,对那何福殷又是一顿拳脚。罗校尉见王延昭刚才卖了个人情给柴宜哥,也想效仿。虽然他是史弘肇的亲卫,但史弘肇和郭威关系密切是人所共知,所以他见柴宜哥提及何福殷的女儿,便想干脆将人送他便是。此刻,这姓罗的可没考虑何福殷还没过堂受审的事实,在他眼里,抓了人也就相当于定案了。可是这何福殷不识好歹,他都还没开口就抢着把女儿给卖了,他若再说要送人就有点不伦不类。

    王延昭冷眼站在一边,原本对这丰神玉朗的郭家小公子很有好感,但见他小小年纪便惦念着花姑娘,心里如同咽了颗苍蝇般腻味,想那郭威何等英豪,怎么养出这么个好色孙儿来。对柴宜哥的观感打了折扣,便想就此告辞,意念刚起,忽然又顿住了,更加仔细地打量着柴宜哥。

    王延昭在太原从军时本想拜入郭威帐下,谁知阴差阳错成了史弘肇的牙兵,虽然史弘肇治军严厉,但他不喜史弘肇残暴的性子,人虽精明却也不屑讨好上官,所以从太原一路打到开封,他一直都只是个从九品的陪戎校尉。不过因着对郭威的敬仰,他倒一直关注着郭家军的动向,连带着也听说郭威有个被誉为神童的孙子。回想柴宜哥的待人接物,他怀疑眼前的俊逸少年便是郭家神童,一时起了一探究竟的好奇。

    柴宜哥倒没察觉王延昭在观察他,发现那殴打何福殷的士卒举起哨棒欲当头劈下,立即出声喝止,温言道:“罗将军,这疑犯尚未过堂,你的兵士这般打法会要了性命,史相公治理京畿,令行禁止,恐不容这般滥杀!”

    罗校尉当然没想把何福殷打死,连忙叫士卒退下,对柴宜哥笑道:“某刚才已审过这厮,勾连契丹,杀人灭口,其罪不小。”说着又靠近一步,轻声道:“小公子若对何家小娘子有意,我差士卒将人直接送到府上可好?”

    我要宅子可不要女人,柴宜哥在心底哼哼了一声,面上则推却说:“小子本是乘兴观美,却无撷取之意,罗将军一片盛情小子心领了!”嘴上推拒,心里却想着怎么把这宅子要来,表情落在罗校尉眼中自然显得意犹未尽。

    这时候躲在柴宜哥身后的少年却突然跪在了两人面前,壮着胆子说道:“公子,将……将军,这何家人确实是冤枉的!”

    “此话怎讲?”

    “莫要胡诌!”

    柴宜哥在惊讶之余带着玩味的笑,罗校尉则颇为恼怒。那少年听见罗校尉凶恶的语气打了个寒颤,抬头见柴宜哥笑吟吟地,目光中似乎有几分赞许,便壮着胆子把他的理由陈述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小人至京师来寻亲访友,一时无果,饥饿难耐便起了登墙入室之心。偏巧昨晚第一次作案便进了这何家宅院,小人只想偷点吃食,天可怜见,却发现那厮,就是他”,说到这里,少年跪直了身躯抬手指着一直藏身在罗校尉士卒中的牛二叫道:“小的亲眼看见他用胡凳将一男子砸倒后扼死,小人见此情形惊慌失措,急忙翻墙逃走,所……所以才被当犯夜的抓去!”少年这番话说的磕磕巴巴,但也把事情讲得清楚,那牛二和李进发生争执,然后将其杀死。不过这可不是少年第一次作案,仅何家宅院他每隔几日都会光顾一次。

    王延昭一开始就不相信这少年是陈翁的亲戚,不过人已经放了,就算是小偷他也不在乎。所以听着那少年的作案经过也没有反应,倒是如今事情明朗,牛二这刁奴欺主,也不知为何触动了他的心事,未等那牛二跪下自辩,王延昭咬牙冷声道:“好个背主负义的恶仆,实该千刀万剐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胡说,各位官人切莫听这小贼皮胡诌啊,他……他定是和姓何的老杂皮串通好了脱罪的!”牛二趴到在地,指着那少年小偷哭天抹泪,申冤的阵仗比那何福殷还要凄厉。柴宜哥端详他的丑态,促狭地想,要是再添上几分血染的风采就更逼真了。

    此时罗校尉已然撑不住颜面,一脚将那牛二踹开,怒道:“滚开,是非公道自有天理,莫再巧言令色!”柴宜哥看着罗校尉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禁感叹,这丘八貌似读过几天书,说话一直文绉绉地。

    罗校尉心中恼恨,诬告也就罢了,反正公道全在刀刃上,但此番那小贼一席话周遭的百姓都听在耳里,更倒霉的是有柴宜哥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见证。还有那王延昭,为人颇为耿直,虽然同僚不亲近,但也是史弘肇的牙兵,史相爷对他的武艺可是很待见,此番自己私自抓人,闹了这么个大笑话,若是传进史相爷耳中还不知自己会受到怎般惩戒。一想到史弘肇那残暴的军法,罗校尉就忍不住发抖。

    柴宜哥见罗校尉脸色阴晴不定,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袂低声道:“罗将军,这刁奴诬告是坐实了,前日史相腰斩观星之人,那苏逢吉嘴里就颇多讥刺,今天将军若硬是将何福殷带走,史相的面子上恐怕不大好看!”苏逢吉也是刘知远留下的顾命大臣之一,却是个文官,和史弘肇,郭威的关系非常差。苏逢吉有没有因史弘肇滥杀而出言讥讽,柴宜哥不知道,不过此番胡诌出来,他也不怕有人找苏逢吉对质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可如何是好,难道放人么?”罗校尉平时也是个有主意的人,只是此刻心下慌乱,又被柴宜哥抬出苏逢吉来打岔,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。但若白白把人放了,他可不愿意,手下的弟兄们都看着呢,白跑一趟没捞到半点好处于他的威信可大为不利。

    见罗校尉露出求肯之色,柴宜哥露出一丝诡笑,稚嫩的脸上颇有几分邪气,只听他悄声说道:“牛二刁奴欺主不假,但这何福殷也是失察在先,何况命案就发生在他的府上,虽说罪不至死,但不破费点资财恐怕不行!”说完这番话,见罗校尉已经意动,柴宜哥松了口气,感叹自己幸运,他已经猜到这姓罗的没有知会史弘肇,若是史弘肇亲自办理此案,就算是诬告,这何家人也别想脱罪。

    知道罗校尉有了打算,柴宜哥不再多说,任他去讹诈何福殷,自己心头只是暗喜,这宅子应该到手了吧。 </p>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