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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生不如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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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然而对于一个沒有梦想、沒有眼泪、沒有笑容、沒有亲朋、只有寂寞的少年人……

    他的每一夜,又是如何度过。

    特别是昨夜。

    昨夜悄悄溜去,抬头已是晨曦。

    秋风阴冷,吹绽一树树的枫红,枫红如血浪般冉冉散开。

    每块枫叶皆鲜红欲滴,红得就像是一滴血泪。

    已是深秋。

    小五冷冷提着刀,穿过血红的枫林,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。

    他走得比平素更慢,每一步均异常沉重,恍似不愿前行。

    他本要为万家报仇,岂料到头來刚好相反,万家一脉势将彻底断在其冷手之上。

    回心一想,也不知是万家欠他,还是他欠万家。

    门开了,万北回头一望,他知道,死亡即将降临。

    因为名副其实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。

    真正的死神仅会为世界带來悲哀与死亡,死神本身却是不哭的。

    眼前的死神,他纵然不哭,但他为这么多人带來死亡,自己心中可有半点悲哀。

    万北佯装若无其事,淡淡一笑,道∶

    “你來了。”

    小五缓缓把铁门带上,一双眼睛只专注望着手中的刀。这柄刀虽然极尽平凡,此刻在黑暗中却冷冷发光,似在嘲笑着今天握刀的人,尽管冷眼冷面,然而一颗心,可冷得过手中的刀。

    万北瞧着他这个样子,温言道∶

    “孩子,别要责备自己。我横竖要死,死在谁的手上有何分别。你今日所作一切,倘若皇天有眼,亦必会……原谅你……”他说着说着,声音亦渐哽咽。

    是吗。

    小五听后暗想∶

    那为何抬头看天,从未发现半只眼睛。

    为什么。为什么。为什么。

    只因皇天根本无眼。

    造化似乎特别“眷顾”他,总为他制造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悲哀,还有━━恨。

    包括昨日的恨,和今日将要新添的恨。

    人间有恨,太多的恨。

    万北虽然声音哽咽,但仍未有落泪,续道∶

    “孩子,事到如今,我只求你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如此凝重,小五亦不由牢望着他。

    “应承我,无论前路如何艰苦,你必须支撑下去直至为大哥报掉大仇为止。”小五牢牢的看着他,良久良久,终于点头,坚定地道∶

    “我,仍然是继父心中的小五。

    万家永远不会绝后,因为霍傲天必死在万家后人手上。“

    在此之前,他从沒开口对万北说过半句话,此刻甫一开口,万北登时惊喜不已。

    他喜,并非因为终于开口对他说话,而是对他承诺。

    一个口若悬河、轻易作出承诺的人,大都半途而废,或是草草收场。

    不轻易出口的,这种人最可怕,有恩必报,有恨必雪,一旦开口应承,肯定办到。

    听得他重新承诺,很是放心,叹道∶

    “很好……那潜儿和念儿也算死得不枉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这句话说得不无悲哀,强忍的眼泪又再次于眼眶内不住打滚,势将夺眶而出,然而对这个不哭的孩子,他老大的一个男人怎可示弱流泪。他忽地转身,背着小五,假装打了个呵欠,手顺势向双眼一抹,便偷偷把快要滚下來的眼泪抹掉,一切若无其事。

    饶是如此,小五可在此仓促之间,瞥见他拭下來的老泪。

    小五突然再次开口,问∶

    “你,有沒有其他心愿。”

    他口舌笨拙,然而此番心意,怎会不明。

    在此命绝前的一刻,他深深感动,于是转过头來,以手轻拍小五的肩膊,微微苦笑道∶

    “沒有了,不过……如果可能的话,希望你能把我们三父子的尸首烧为灰烬,把骨灰带给陕西弥隐寺的不虚大师……

    不虚大师是我的挚友,这次我们來行刺他亦曾加劝阻,相信他定会把我们好好安葬,念经超渡……“

    不虚大师。

    原來他也认识不虚大师。

    小五心中一阵失笑。

    怎么兜兜转转,在他身边來來去去的都是同一堆人。

    万南飞、黑衣叔叔、霍傲天、不虚大师、万北,他们有些互相认识,有些互不认识,然而大家全都牵连于此事之中。

    想真一点,莫非一切有所注定,半点由不得人。

    命运,仿佛早已部署了每一步,每一着。

    它本已安排他去会不虚大师,即使避过一次,也避不过第二次。

    这就是捉弄。

    小五正自沉思之间,忽闻道∶

    “孩子,你如今就立即动手吧。”

    小五抬首,静静的凝视他的面,未有举刀。

    万北凄然问∶

    “我太像我大哥,你杀不下手。”

    并沒回答。

    “孩子,不要心软,心软就不能报仇,更不配当男儿汉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突然一把捉着小五握刀的手,手劲一吐,狠狠便把其手中刀向自己心房一戳,鲜血登时激溅而出,溅得小五满额满脸满颈都是━━血。

    血热面冷,他的冷面,可会被的热血所融化。

    事出突然,小五并沒抽刀,因为已经太迟。

    他的刀已贯穿心房,且由背门破出。

    血,正自的心房源源渗出,沿着刀锋刀柄,染满小五正握刀的手,但他的手并未有丝毫颤抖。

    他的脸也一样。

    不要惧怕。

    不要哀伤。

    不要痛哭。

    只要复仇。

    万北已奄奄一息,他虚弱地看着这个孩子那张如旧木无表情的脸,看着他那只未有颤抖的手,一直逞强忍着的老泪终于不听使唤,狠狠滑下他的脸庞,他嘴角却泛起一丝苦涩笑意,若断若续道∶

    “大哥……在信中……常……说,他有……一个……了不起……的儿……子

    他……他说……得对。你……真的……很了不起,因为……他始终……不哭,你……很……

    坚……强……“

    是的,连他自己也要哭了,这个孩子依然不哭,真是谈何容易。可是他虽把面对生离死别而不哭的小五视为坚强,一般人却定会视之为冷血。

    万北说到这里,已然支撑不住,口中猛地喷出一大蓬鲜血,但他坚持下去,一字一字地吐出他最后的一句话。

    也是他最想说的一句话∶

    “但……我……知道,你……你……的……心……却……在……哭……”

    “哭”字甫出,他的身子倏地剧烈抽搐起來,一只手紧紧抓着小五的肩膀,象是不忍心留下这个孤单的孩子,独自去面对未來的莫测的噩运。

    他就这样定定注视步惊云,良久良久,目光始终沒有再移开过。

    因为从此以后━━

    他的一双眼珠已无法再动。

    血,滴答,滴答,滴答……

    血,一点一滴落到地上,渐渐凝成一条血路,凄厉地朝天下第一楼延伸而去。血,是万北的血,自他的头颅滴溅下來,血滴如泪。

    他的头颅已被一刀斫下,此际散发披面,满目冤屈不忿,真的死不瞑目。

    头颅并不伶仃,因为一旁还伴着一双比它更伶仃的脚,正在踏着这条真正的血路。

    脚是属于小五的。

    他的脸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,然而万北洒在他额上面上颈上的血仍未抹去,就像所有的血都是从他头上流下一般,模样异常吓人。

    吓得从树上落下的枫叶也不敢飘近。

    他始终沒有流泪。不是落泪的地方。

    江湖也不是落泪的地方。

    可是走至半途,忽尔雨粉霏霏,连天,竟然也开始哭泣……

    霍傲天看见小五的时候,他早被雨水打得全身湿透,脸上的血亦给洗尽。

    只是,万北头颅的血犹未滴干,还在一点一滴的落到第一楼的地上。

    血未干,头带恨。

    并未因他这个模样而感到半丝惊讶,相反显得有点高兴,赞道∶

    “好。干得好。

    虽然我们终究无法寻出其羽,但杀一儆百,相信此后欲谋害老夫的人亦不敢再轻举妄动。“

    猜对了,若非今次之事,小五真不知道“三绝”居然如此厉害。他亲眼所见,三父子还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已悉数被制,要杀,当真不宜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小五默然点了点头,眼神并未出卖半分蛛丝马迹。

    原來在此需要之时,他也是异常出色的戏子呢。

    不过人生如戏,试问世间,谁又不是戏子。

    现实之中,大家为着生存,为着达到目的,尽皆施展浑身解数,七情上面,倾情演出,但求获得一个自己满意的大结局才落幕去。

    可是在此舞榭歌台,小五落的却是重重血幕,试问谁愿欣赏。

    这台戏虽才刚刚开始,未尝获利,他已赔上的血,真的血本无归,但━━戏,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。

    因为此恨未终。

    小五依然凝视,目光虽近,心却异常遥远。

    他的心,正在默默地。悄悄地不断盘算,继续布下他复仇的天罗地网。

    霍傲天并沒发觉他在演戏,更沒发觉他正在布着天罗地网來对付自己,他续道∶

    “明天开始,老夫便正式传你五神掌,不过今天,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言毕向身后的帷帐深处使了一个眼色。

    一条人影自帷帐深处悠悠步出,当这个人逐渐步近薄薄的帷帐时,小五已可隐约辨见此人容貌。眼前人是一年约十六的修长少年,身披一袭淡灰素衣,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如他那身素衣一样,淡淡的,毫不显眼,却又令人瞧得十分舒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