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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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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常侍奉今天一整日都好似很高兴,从一大早伺候萧淳于着衣便一直笑眼盈盈的。

    瑾时却不太看得惯她这样的笑容,像是对萧淳于奉承极了,痴痴巴望着他今夜还来留宿含章殿似的。

    瑾时还不想从床上起来,可按例君王在侧王后是要起身去伺候的,她便掖了被子半遮着脸,闷闷装恹道:“姆娘,我的心口好疼……”

    常侍奉正替萧淳于往腰绶上扣羊脂龙佩,听了她懒恹恹的声音,几分担忧地道:“莫不是心口的伤又犯了上来?”

    瑾时觉得好像确实胸口的疼跟刀伤未好全隐隐作痛似的,还有些鼓,有些胀,轻蹙了眉,沉思着说:“可昨夜沐汤的时候,胸口的伤明明已经掉了痂快好了呀……”

    常侍奉想了想,好像昨夜伺候她沐洗的时候瞧见伤口的芽肉都已经转为浅粉,伤势应是已经无虞了,也纳闷着道:“难道是因为信期的缘故……?可算算日子,也不太对的上,将或还有大半月呢……”

    只有萧淳于静静听着主仆之间纳罕郁闷的对话,不合时宜地清咳了两声,扯开话题道:“王后爱看傀儡戏么?孤手里得了几样新话本,着人照着做了一套悬丝傀儡,眼下还未揭箱,王后若嫌光景沉闷无处打发了,传来殿里打唱,尚可解个闷。”

    瑾时从被子里露出整张脸来,扑闪着眼睛问他:“是什么样的本子?我在永安看了好些,王宫里的本子差不多都叫我看透了,商国的傀儡戏却还不曾瞧过呢。”

    前两日燕太后喊她去抚德殿看戏,她心口的伤还牵挂着,心里想去,常侍奉却叫她乖乖躺着,说燕太后不过自己想打发光景了,碍着脸面让人来随口叫一叫,只有她傻乎乎的当了真。

    萧淳于眼梢淌笑,说道:“打打杀杀的唱将戏王后未必喜欢,有一套狐仙的本子,料是王后会比较感兴趣。”

    瑾时在褥上挺了个身,卷了被子滚了半圈,有些发抖地说:“可是讲鬼怪的么?”

    她近些年越发恐惧那些鬼怪的事情,有时候睡前瞧了民间一些离奇的话本,一整夜便会做好多噩梦,那些刀光剑影,血啊泪的……

    萧淳于轻笑了一声:“你怎么也怕这些?”

    他还当她天不怕地不怕,毕竟她可是常常连天子的威严都敢挑衅。

    瑾时哼声道:“说的你从来都没怕过似的。”

    谁小时候没怕过那些邪乎的东西啊……

    他却很认真地道:“孤从来不怕,除了人心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一惧。”

    瑾时半阖了眼,觉着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,却耐不住眼皮沉沉,张嘴一个哈欠,眼里溢了水汽,迷糊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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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又下雪了。”常侍奉撩起帘帐,端了果碟进来。

    “是么?”瑾时伏在案几上,捏着几帷拓页正学字。

    常侍奉将果碟奉到案几上,瑾时抓了一小把瓜子便磕了起来:“我连天元的文字尚且没有认全,眼下还要学商国的文字,将可怎么是好?”

    她有些气馁地一连磕了好几个瓜子仁出来,也不吃,只摆在在案头,定睛数着自己刚刚磕了几颗出来。

    常侍奉问道:“王上前些日说要请先生来教王后,想是因伤耽搁了,这念书没有先生提掖着,自然像是无头的苍蝇,既乏了便歇歇,等正式请了先生,王后再花些功夫。”

    瑾时仰面一笑:“姆娘老是惯着我,不过看了几个文字哪里真累了。”

    晴芜跨了门槛,从殿外捧着一束红梅进来。

    瑾时眼睛一亮,问:“从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晴芜一边在外殿跺脚抖落鞋上肩上的落雪,一边道:“王上见紫宸殿里的梅花开的好,叫人撷了几枝来,云侍郎才刚走呢。”

    瑾时一笑:“他倒好,怎么也不进来讨个恩赏?”

    晴芜笑嘻嘻地揭了白玉珠帘,将梅花插到花座上的空瓶里,摆弄着道:“云侍郎跟在王上身边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晴芜提了袖子,掩嘴嗤笑:“王后同王上每次见了面便是天雷撞上地火,云侍郎哪一回不是伺候得一身凉汗?怕是见了王后又将或生出许多麻烦,不敢进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瑾时听了,立刻啐她:“促狭的坏东西,胳膊肘都学会往外拐了,下回你见了云意,定叫他进殿来,本宫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。”

    晴芜摆好了花,捧到瑾时的案上,探头见案上摆着拓页,便道:“适才听云侍郎提了一嘴,说是王上晨间在前朝大怒,便是一上午的光景便已经斩诀了十来个臣工。”

    瑾时托腮撑着下巴,呆呆望着红梅发愣,“为了何事?”

    晴芜拧起眉,仔细回想:“好像是说秋闱什么事,又提了什么推官,云侍郎就提了那么一嘴,奴也记不真切,反正王上为着这事大发雷霆,紫宸殿眼下噤若寒蝉,要不是陛下见殿里的梅花开的好稍稍缓了怒意,云侍郎哪敢离了陛下半步。”

    瑾时若有所思地道:“为了秋闱,又涉及推官,必是这次秋闱有人买通了推官动静闹大了传到王上耳朵里,他向来瞧不惯这些腌臜的把戏,自然要大发脾气。”

    秋闱事关为国选鉴人才,事关国之栋梁,出了徇私舞弊之事,严惩也是应当。

    常侍奉眉眼掩笑:“这么听来,王后倒像很了解陛下似的。”

    瑾时语结,瞪大了两只眼,愈发此地无银三百两:“哪个了解他了!他那古怪脾气,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一个能摸得透的人出来,你瞧云意,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还吃不透他的帝王脾气,我哪里来那天大的本事。”

    常侍奉见捋了逆鳞,便连声哄道:“好好好,不了解、不了解,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。”

    瑾时掀了拓页,也不看了,懒洋洋倒在炕上,嘴里嚷说:“闷死了,前些日子说的傀儡戏排好了没有?萧淳于惯会些嘴把式,也不真叫傀儡班子来做戏,就会拿话柄哄我。”

    她在炕上东倒西歪,嘴里还直呼圣上名讳,常侍奉和晴芜两个便知她是知羞后虚张声势,也不在此时出言劝制,反正殿内眼下也没有旁人。

    瑾时在炕上打了个挺,指着案上的梅花问道:“这商王宫除了紫宸殿哪处还有梅花?我要亲自去撷打发光景。”

    常侍奉和晴芜对王宫也不甚熟络,便招来宫人问个一二,一问便问出好多殿宇都栽了梅花。瑾时主意拿不定,便问哪处的梅花是六角红梅,宫人想了好久才答出来,南地的六角红梅,除了紫宸殿,便只有北宫的清凉殿有。

    一听殿宇的名字瑾时便打了个寒噤,清凉殿,听着便知是解暑纳凉的去处。

    宫人却道:“这不是甚纳凉的宫殿,只因地处偏远,平日荒凉,住了几个民间提掖上来的乐师,丝竹声凄凉,便唤作清凉殿。”

    瑾时听了倒来了兴致:“知晓栽种六角红梅,那乐师里定有南地来的,本宫要去会会。”

    对于她的突发奇想无人敢拦,常侍奉备了猩猩色的大毛连帽披风,两个手炉,临出门前又拿了双毛皮手套让瑾时戴上,将她裹得全身上下无懈可击才肯放她出门。

    清凉殿确实远,抬着瑾时的步辇走了好些光景,她靠在软枕上,看着鳞次栉比的殿宇屋顶,远处一轮红日渐渐沉下去,直到屋檐的棱角将落日完全遮去。

    宫灯屡屡亮起,如星辰点缀商王宫。

    瑾时下了步辇,捧着的手炉已经凉了好大半。

    清凉殿唤殿,却没有殿宇的规格,就连红梅也只是寥寥两株,里面住了几个人皆是宫人打扮模样,见了瑾时也不知是王后的尊驾,依旧自顾地忙活。

    瑾时身边的宫人张嘴便要呵斥,瑾时拦下,叫不必声张,自己去院里折了两枝梅藏到披风里。

    晴芜问道:“王后回么?晚膳将误,回去还要好些光景。”

    瑾时意趣全无,便道:“回罢,想是也没什么好玩的了。”

    刚要出殿,一个清凉殿的宫人捧了干柴进来,见殿外的辇轿列着八鸾,心下惶惑,再见院中梅树前头立着一个大红猩猩披风的人影,身后围了七八个等候侍奉的宫人,张惶拜倒:“王后大驾,拜见王后。”

    宫人因拜倒,手里的柴火滚了好远,滚到瑾时的脚边。

    瑾时弯腰拾起柴火,慢慢踱到她的面前,将柴火递给她:“殿里没有炭么?”

    各宫过冬皆按阶分配炭薪,瑾时见她捧的不像是分下去的宫薪,便多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那宫婢却是抖得更加厉害了。

    边上有宫人呵斥:“大胆婢子,王后问话,竟不知应答!”

    宫婢的头越发埋下,几近贴地的道:“回王后,先生病倒,蔬食无供,奴私下讨了薪柴来想为先生炖炙汤。”

    宫人怒目圆睁,上前扬掌便要落到宫婢身上去:“大胆婢子,阖宫皆知不能私自动火,恣意妄为,该当何罪!”

    瑾时不甚在意地道:“哦,本宫也有些饿了,想起热乎乎的炙汤也想饮上一碗。”

    众人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晴芜看着在地上抖得不成样的宫婢,笑骂:“蠢奴,还不知速速去做羹汤?王后饿着了,唯你是问。”

    宫婢泣声道:“是,王后且入内室稍等,奴这就去。”

    殿外的动静惊动了内殿里的人,众人才知今日不知刮的是什么风,竟将王后吹来了。

    殿内方寸大乱,慌乱之间匆匆将桌椅收拾了出来,又摆上案香,才叫瑾时坐定。

    瑾时巡视内殿,见炕上和案上摆着好几样乐器,便想起来之前宫人同她说过这里住着几个民间提掖上来的乐师,只是眼下皆不见人影。

    后殿的院子里炊烟袅袅,是宫婢在生火煮汤。

    肉香渐渐从窗外飘来,瑾时推开南向的窗页,一个青衫男人倚坐在曲廊的石椅上,雪花扑簌簌地吹打在他的长笛上,他目光落向茫茫的商宫夜色,吹奏起南地独有的低沉小调《吹水谣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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